鹤华亭

【楠默】薄雾终将乘风而去 中

吃饱后胡楠打了一个饱嗝，被陈默好说歹说劝着去洗澡。

“洗完澡，晚上我再煲别的汤给你喝好吗？”

胡楠没说话，望他一眼，径自脱了衣服去洗澡。长长的过道上扔着他的衣服，陈默一件件拾起来，忍不住红了眼圈，又连忙咬牙憋着，去厨房煲汤。

手机在振动，微信的信息源源不绝地进来。

——要监督患者按时且严格按要求系统服用药物，这样对缓解病情才有作用。

——尽量不要让患者一个人待着，病情发作的时候没有人发现，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。

……

陈默将它们一条条复制下来，粘贴到便签里。

可汤煮了很久胡楠还没出来，叫他不应，敲门他不开，无声无息，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
陈默慌了神，哆嗦着开门，幸好没锁。浴室里雾气横生，胡楠躺在浴缸里，头垂在一边，脸色苍白如一朵凋谢的蔷薇。地板上躺着破碎的玻璃杯，血迹在碎裂处反射出点点刺目的闪光。陈默一阵心惊，赶紧手忙脚乱去扶他。

胡楠看着纤瘦，但毕竟还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，尤其现在还毫无意识，全身重量靠陈默支撑，实在困难，最后两人双双跌在床上。

陈默借机抱了抱怀里的人，望着他忽然笑了。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卑鄙，趁人之危。他是贼，借用此时胡楠因为情伤和病情的脆弱才接近他，可又能怎么办呢？

胡楠不记得他。

也是，谁会记得一个生命里无关紧要的人呢？

但是陈默还是快速收拾好自己此刻不合时宜的情绪，翻身起来去拿医药箱，处理胡楠的伤口要紧。

划痕是在左手腕，甚至不止一道，血肉模糊的伤口仍向外渗血，有一些流过手掌的血痕已经凝结，交错着分外混乱，

这骇人的模样，终于让陈默的眼眶骤然热起来，噙着的泪噼里啪啦往下掉，“胡楠，你千万别有事……”

可他不行，他将胡楠刻在心底，那样深，那样隐秘。胡楠是暗夜里的光，他不敢靠近，只想一想便心满意足。

直到艾丽莎将胡楠的照片放在他面前，重逢是这样猝不及防，以至于他还被吐槽说“难得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，怎么？看上我家小胡总的美色了？”

“你这话说的，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。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，朋友有难，两肋插刀啊！”陈默眨了眨眼，做出一副夸张的谄媚模样，掩饰自己心底的慌乱。

陈默高三那年，母亲患重病住了院，昂贵的医药费和他高考复习的资料费，单靠父亲公交车司机那微薄的工资太过吃力，于是陈默会在周末在街边摆摊卖枇杷，算是补贴家用。

刚入夏空气中就递来一丝燥热，有风吹来，路边的夹竹桃叶子如蝉翼般颤动。陈默无暇顾及美景，挽起袖子干起活来。

黄澄澄的枇杷果，他一个个挑出来，洗干净摆好，配着雪白的粗布，倒有了朴拙的美。

遇到胡楠就在这个时候，穿白色衬衫的少年，在他面前停下步子，犹豫一下问他:“这果子甜吗？”

冒着傻气的问题，谁会讲自家东西不好。陈默抬起头，却望见一生再也不能忘记的一张脸。太阳太烈，他的脸在光中像一捧新雪，搭配白衬衫处理得如此妥帖、清爽。

“当然甜了，童叟无欺！不信的话你可以尝尝。”说着陈默递过去一个枇杷，狗腿地笑着。

“不用了，我信你，童叟无欺嘛。”

陈默快速替他装好枇杷，递过去时，他的指尖划过手背，凉凉的，像一道皎皎的月光。

第二次见面时，陈默正被人追。宽敞的街头，城管吹着哨子追在身后。

陈默跑得太急，没留神撞进他怀里时，一篮的草莓撒了一地。他有些可惜地瞧了眼，陈默抬起头来，正将视线撞入了他的眸中。

“是你。”他有些讶然，“上次的枇杷很好吃，你从哪里进来的货？”

这一停顿，后面追他的人便赶了上来，给他开了罚款单。陈默蔫蔫地接过，两道眉垂下来，掩着那双明亮的眸子也怏怏不乐。

他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，陈默瞥他一眼，有些得意又有些赌气说:“我卖的水果都是亲手一个个挑的，当然好吃了。”

“那你可真厉害。”他很捧场地感慨，捏起一个草莓尝了尝，“果然很甜。我就不行，我总买到不好吃的水果，被人笑了好多次。”

那是一双灿如明星的眼，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的温柔善意，陈默慌乱地移开视线，心没有哪一刻跳得这样快了。

当你一而再，再而三地在不同地点遇到同一个人，你会怎么想？

千斤重的高考终于结束，陈默却并不开心，甚至悲伤，母亲终于还是不敌病魔，离开了。

那是一段混乱不堪的时光，陈默天天待在房里，不吃不喝，心里突然泛起大片的疼痛，便无声地落泪。

最后柏海终于看不下去，强迫他收拾好自己，硬把他扯出了家门。

他们去了一家酒吧，炫彩的灯光闪烁起来，人声攒动，但陈默还是无精打采，找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。

很久很久，音乐突然轻缓下来，陈默好奇地朝舞台望去。

他还是老样子，喜欢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。声音依旧柔软清澈，笑起来眉目如画。

昏黄的灯光打下来，当那个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的少年微微启齿时，躁动喧嚣的酒吧突然间安静下来。

他唱着:“弯弯月亮 睡不着

我回忆还在傻笑

你轻轻来到

住进我心跳

我的世界有你刚好

……”

陈默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，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。

胡楠是闻着甜丝丝的香气醒来的，他勉强睁开眼，意识回笼后又因手腕处的疼痛紧皱了眉。

他抬起手来看，厚厚的白纱布裹住那节手腕，有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，他终于意识到，“又发病了……”

“醒啦？”陈默进来时手里端着一小碗糖水芋头，“晚上还是不要吃太多肉好，而且考虑到还剩了挺多芋头，就给你整了个糖水芋头。”

野蛮甜美的块茎，乳白色，切成小块冰镇，撒上一点点红糖，味道超级棒！

胡楠也不客气，接过来就用叉子一块块风卷残云。期间他总是不由往陈默那瞟去，他觉得他们应该是见过的，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，自从得了抑郁症之后，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。

在他拿着空的碗往外走的时候，胡楠下意识开口道:“陈默。”

陈默的身体不由颤动一下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人亲口喊他的名字。激动归激动，陈默还是端起无可挑剔的笑容，转身回他:“在呢，小胡总还有什么吩咐？”

胡楠望他的眼神深下去，良久才轻轻出声:“你…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？”

艾丽莎都尚且做不到他今天这般体贴周到，况且他们之前还算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。

逆着光，陈默站在那里，如同幻觉，一字一句却很是清晰，他笑着说:“因为，我喜欢你啊。”

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。

他是污秽尘世，最皎皎一捧光，念了多年，早已刻骨。

而现在他被黑暗吞没，那就换他来搀扶。他这盏不太明亮的小灯，因为执拗地亮着，也会有一点不容忽视的光亮吧。